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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你看一捧尘世中的恐惧

2000-04-1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●莫常红 我有话说

人必有一死,可是,“谁讲述无言的死亡的故事?谁能揭开遮掩着未来的帷幕?谁能描绘挤满尸体的地底迷宫似墓里黑影的画图?”(雪莱诗句)现代派文学大师艾略特的《荒原》、法国人类史学家马丁·莫内斯蒂埃的《人类死刑大观》作出了冷峻的回答,各自奉献出一朵凄艳的恶之花:过来,我给你看一样东西,过来呀,我给你看一捧尘世中的恐惧。

有位哲人说过,自然死亡并不痛苦,其结果与其说是痛苦,不如说是快乐。方生方死,一切开始的东西都会结束。那就纵浪大化之中,应尽便须尽吧,不必喜惧,也不必疑虑。生命之神借给躯体,时候到了,全部悉数收回,死神毁了同样多的人。无常举着的算盘,一溜儿清。

然而,寿终正寝之外,还有许许多多的非自然死亡,匆匆而急遽地吹熄那枝在微风中摇曳的生命之烛。有从天而降的横祸,有像芟刈稻草一般的战场,有兴奋得喝醉了酒似的众人举起双手,宣判他人的死刑。赶赴这死刑的盛宴,莫内斯蒂埃检视人类发展,俯临着上演的悲剧和赏鉴屠杀同类的看客,他像老练的外科医生一样,漠然地操起解剖刀,去淋漓尽致地展示人类历史上几十种死刑行刑的方式:割喉、囚禁、活埋、凌迟、灸烤、绞杀、电椅……千百年来,人类穷极想像力和创造力去翻新发展并完善行刑的技艺,直至登峰造极成为一种艺术。

4月是最残忍的月份。正如艾略特的宣言突兀而振聋发聩,给那些对春还抱有殷切希望的人以当头棒喝。助人遗忘的雪融化了,大地显露出搅混了回忆和欲望的污秽。盖头掀起了,是一张丑陋的患着麻风病的脸;文明的面纱揭开了,不舍昼夜的是血腥浸润的历史。人类在进步,同时每一页上都窥视着一张鬼脸。可积累的智力所产生的技能不断更改着生存环境,可遗传的攻击性本能一如既往,泛上来,复活了,长得特别英俊可人。

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被宙斯锁在高加索的悬崖上,凶猛的鹰隼把他的肉撕成一长条一长条的,把他的肝啄得血肉模糊。这是用动物行刑的开始。先人用恐怖建立起塔布,促使人类服从秩序。死亡的山中没有水,甚至没有寂静。艾略特太爱引经据典了。在那儿没法站,没法躺,也没法坐。在序诗中,他让孩子们问挂在笼中的西比尔:“西比尔,你要什么?”她回答说:“我要死。”

生存还是死亡,在死刑犯那里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。可怜的普罗米修斯死了倒解脱了,但他命定是不死的,因此遭受巨大的痛苦。尘世中的凡人不能再次长出肝脏,他们只死一回,却也热切地拥抱死亡。“时间到了,请赶紧点儿。”不,行刑者是只酷爱玩耍的猫,为了杀一儆百,他们乐意延宕行刑的时间:用钝刀慢慢地剐;用温火缓缓地炖;施用木桩刑,插入肛门的是削小的圆头桩,这样,不会粉碎器官,一点一点地挤。那个曾经活着的人现在死了,我们曾经活着的现在正在死去,艾略特安慰着,得稍有一点耐心。严霜冻出宁静,监狱和殿堂充满呼喊的号叫。博学的艾略特知道,为了审美上的需要,他可以在诗里让人哀号;但在雕刻中,被毒蛇缠身的拉奥孔只是发出轻微的叹息:为了上帝之爱,杀了我吧。长痛不如短痛,最好是快刀斩乱麻,一了百了。赐我一发子弹,我祈求一把锋剑的宝刀,把我推上柴堆时,敬请开恩,在脚底下垫上一层潮湿的稻草(据《人类死刑大观》,浓烟会迅速地淹没死囚导致窒息而死)。

不要向她投掷石头。耶稣在钉上十字架前张开他宽容的双臂,庇护着惊恐的女人。你们当中谁没有犯过同样的罪过?人之子发出质问,他最终却被升起来了,当铁钉口当口当地敲入他的手掌,他说,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?金沙江畔那苍白的女人哟,你要拯救世人,映着疲惫身影的无情的长江依旧水朝东,水朝东。这是命运的转轮,一群群一茬茬的人绕着圈儿在走,演绎着类同的故事。去年你在花园里种下的尸体开始抽芽了吗?今年可以开花啦?艾略特在问。不愿意人类再浇灌它了,本雅明挺身而出;处死一个罪犯也许是道德的,但绝不是合法的。夜莺的声音响遍荒原,世界今天还在追索暴死的亡魂。

新鬼烦怨旧鬼哭。背靠无限的渐趋稀薄的过去,面对无限的不可预知的将来,夹在中间的是无法躲避的当下存在以及存在的非理性残余。

雪莱仰望苍穹,发出缭绕不绝的追问:“谁把我们对于明天的希冀,和对眼前事物的爱和惧结成一体?”

只要持剑的英雄找回圣怀,荒原便会恢复生机。人必有一死,可是,“谁讲述无言的死亡的故事?谁能揭开遮掩着未来的帷幕?谁能描绘挤满尸体的地底迷宫似墓里黑影的画图?”(雪莱诗句)现代派文学大师艾略特的《荒原》、法国人类史学家马丁·莫内斯蒂埃的《人类死刑大观》作出了冷峻的回答,各自奉献出一朵凄艳的恶之花:过来,我给你看一样东西,过来呀,我给你看一捧尘世中的恐惧。

有位哲人说过,自然死亡并不痛苦,其结果与其说是痛苦,不如说是快乐。方生方死,一切开始的东西都会结束。那就纵浪大化之中,应尽便须尽吧,不必喜惧,也不必疑虑。生命之神借给躯体,时候到了,全部悉数收回,死神毁了同样多的人。无常举着的算盘,一溜儿清。

然而,寿终正寝之外,还有许许多多的非自然死亡,匆匆而急遽地吹熄那枝在微风中摇曳的生命之烛。有从天而降的横祸,有像芟刈稻草一般的战场,有兴奋得喝醉了酒似的众人举起双手,宣判他人的死刑。赶赴这死刑的盛宴,莫内斯蒂埃检视人类发展,俯临着上演的悲剧和赏鉴屠杀同类的看客,他像老练的外科医生一样,漠然地操起解剖刀,去淋漓尽致地展示人类历史上几十种死刑行刑的方式:割喉、囚禁、活埋、凌迟、灸烤、绞杀、电椅……千百年来,人类穷极想像力和创造力去翻新发展并完善行刑的技艺,直至登峰造极成为一种艺术。

4月是最残忍的月份。正如艾略特的宣言突兀而振聋发聩,给那些对春还抱有殷切希望的人以当头棒喝。助人遗忘的雪融化了,大地显露出搅混了回忆和欲望的污秽。盖头掀起了,是一张丑陋的患着麻风病的脸;文明的面纱揭开了,不舍昼夜的是血腥浸润的历史。人类在进步,同时每一页上都窥视着一张鬼脸。可积累的智力所产生的技能不断更改着生存环境,可遗传的攻击性本能一如既往,泛上来,复活了,长得特别英俊可人。

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被宙斯锁在高加索的悬崖上,凶猛的鹰隼把他的肉撕成一长条一长条的,把他的肝啄得血肉模糊。这是用动物行刑的开始。先人用恐怖建立起塔布,促使人类服从秩序。死亡的山中没有水,甚至没有寂静。艾略特太爱引经据典了。在那儿没法站,没法躺,也没法坐。在序诗中,他让孩子们问挂在笼中的西比尔:“西比尔,你要什么?”她回答说:“我要死。”

生存还是死亡,在死刑犯那里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。可怜的普罗米修斯死了倒解脱了,但他命定是不死的,因此遭受巨大的痛苦。尘世中的凡人不能再次长出肝脏,他们只死一回,却也热切地拥抱死亡。“时间到了,请赶紧点儿。”不,行刑者是只酷爱玩耍的猫,为了杀一儆百,他们乐意延宕行刑的时间:用钝刀慢慢地剐;用温火缓缓地炖;施用木桩刑,插入肛门的是削小的圆头桩,这样,不会粉碎器官,一点一点地挤。那个曾经活着的人现在死了,我们曾经活着的现在正在死去,艾略特安慰着,得稍有一点耐心。严霜冻出宁静,监狱和殿堂充满呼喊的号叫。博学的艾略特知道,为了审美上的需要,他可以在诗里让人哀号;但在雕刻中,被毒蛇缠身的拉奥孔只是发出轻微的叹息:为了上帝之爱,杀了我吧。长痛不如短痛,最好是快刀斩乱麻,一了百了。赐我一发子弹,我祈求一把锋剑的宝刀,把我推上柴堆时,敬请开恩,在脚底下垫上一层潮湿的稻草(据《人类死刑大观》,浓烟会迅速地淹没死囚导致窒息而死)。

不要向她投掷石头。耶稣在钉上十字架前张开他宽容的双臂,庇护着惊恐的女人。你们当中谁没有犯过同样的罪过?人之子发出质问,他最终却被升起来了,当铁钉口当口当地敲入他的手掌,他说,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?金沙江畔那苍白的女人哟,你要拯救世人,映着疲惫身影的无情的长江依旧水朝东,水朝东。这是命运的转轮,一群群一茬茬的人绕着圈儿在走,演绎着类同的故事。去年你在花园里种下的尸体开始抽芽了吗?今年可以开花啦?艾略特在问。不愿意人类再浇灌它了,本雅明挺身而出;处死一个罪犯也许是道德的,但绝不是合法的。夜莺的声音响遍荒原,世界今天还在追索暴死的亡魂。

新鬼烦怨旧鬼哭。背靠无限的渐趋稀薄的过去,面对无限的不可预知的将来,夹在中间的是无法躲避的当下存在以及存在的非理性残余。

雪莱仰望苍穹,发出缭绕不绝的追问:“谁把我们对于明天的希冀,和对眼前事物的爱和惧结成一体?”

只要持剑的英雄找回圣怀,荒原便会恢复生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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